记得住的乡愁 长白侨思馆背后的故事 - 浙江侨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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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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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第二次工业革命方兴未艾,法国巴黎建成高达324米的埃菲尔铁塔,英国伦敦地铁电气英国伦敦地铁电气化改造进入尾声。在中国,18岁的光绪皇帝开始名义上的亲政,大清国持续20余年的洋务运动依旧步履蹒跚,国家羸弱,乡村衰败,农民困苦。那一年,抱着吃口饱饭的朴素心愿,定海长白岛大湾村的贫民王建立、王崇清结伴搭上了赴上海的便船。在当时中国商品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两人经人介绍下海当了英国怡和洋行轮船公司的国际海员,从此跨出国门四海为家,这两人也成为长白华侨的始祖。
经过130年开枝散叶,到今天生活在海外及港澳台地区的长白籍华侨已达1500余名之众。在那些远离故土的游子心中在那些远离故土的游子心中,这浓浓的乡愁就是先祖的祠堂、父母的坟茔以及家乡的红土地、太平岗,鲜脆可口的泥螺、窄窄的鹅卵石路,现在,还有这长白侨思馆。

走进侨思馆
▲长白侨思馆外貌
长白位于定海区最北端,由长白岛、峙中岛和其他9个无人岛组成,面积12.95平方公里,开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近800年前。长白岛名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是民间传说为明朝信国公汤和所取。元朝末年方国珍的农民起义军兵败定海盘峙岛后投降了朱元璋,方的部下叶希戴、王子贤拥兵秀山岛,拒不领命。当时汤和征闽还师路过舟山,双方发生了冲突。途中船过长白岛,见全岛地形狭长,白石裸露,随口说到:此岛又长又白。二是《定海县志》中的解释,说岛上多盐滩,常年白色,故名长白。
无论哪一种说法,隐寓的含意都一样,长白历史上是个荒凉贫瘠的所在。
2019年2月底,记者来到位于长白岛前湾社区的长白侨思馆。作为长白华侨共同的精神家园,这里背倚小龙山,面朝水稻田,是一个望得见山,看得见水,更记得住乡愁的好地方。迈进大门是一进小小的院落,眼前是一座青砖粉墙黛瓦的硬山顶民居。因房子面积所限,目前馆内用作展览的只有60余平方米,但对现在仅为小沙街道长白办事处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房子是当地华侨傅岳云无偿提供的私产,经费是小沙街道、长白办事处和华侨们共同筹措的,市、区两级侨联部门及长白关心侨务的热心人士奔走相告,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资料。众志成城之下,才有了今天聚沙为塔。
那天侨思馆内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展板上墙,据原长白乡副乡长、长期负责长白侨务工作、也是侨思馆的主要筹建者之一的傅岳定老先生介绍,原来的房子因为年代久远,比较陈旧,改建为侨思馆后重新进行了整修,新建了外墙的门檐。馆内陈列的内容主要分为长白侨情、海外寻梦、侨界风采、情系桑梓和侨乡之光五部分,系统地总结了长白华侨苦难的迁徙史,爱拼敢赢的奋斗史,相依互助的发展史和回报桑梓的奉献史。
在本次采访前后,记者搜罗有关长白华侨的史料,无论是本地媒体公开报道,还是《定海县志》中的记载,以及网上信息,发现资料奇缺,唯一的一本成册的资料是2001年长白乡政府编撰的《长白华侨史》,中文部分只有薄薄50余页,究其原因,是长白华侨起自草根,受先天教育不足和后天际遇欠缺,没有涌现出名商巨贾,更没有政坛明星、专家院士,少了聚光灯的光环和媒体的关注。但拨开历史的迷雾你会发现,一代代的华侨,顽强地生长,又默默地凋零,如同我们身边的左邻右舍、父老乡亲。
励志故事不可复制
长白在农耕社会先天秉赋不足,这里的土地是红壤且多盐碱地,只能种些番薯等杂粮,风调雨顺的年景亩产也不过200余公斤。孤岛交通闭塞,也不是渔场中心,缺乏商业繁荣的基础。祖祖辈辈要么在滩涂上晒盐捡螺贝,要么下海捕鱼。老百姓住茅草屋,穿百衲衣,生活困苦异常。

▲由王崇清故居改建而成的王崇清纪念堂
数年后,王建立、王崇清两人闯江湖的故事传回长白,给死水般平静的小岛掀起了阵阵涟漪,那些原本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开始憧憬外面的世界。 1914年,与两人同村的王建奋、王建美、王金湾等人南下香港当了海员,1920年,在已经出人头地的王崇清的牵线下,同村的王林作、王崇元、王建良等人到上海的英国轮船上打工。此后直到1942年,长白人亲帮亲,邻帮邻,海员人数超过200人,是长白华侨形成的第一次高峰期,他们构成了长白第一代华侨的主体。
那个年代的运输体系中,航运一家独大,国际贸易的飞速发展,需要大量的海员,这是催生长白海员的大环境。据《长白华侨史》统计,这些人群中,中中国轮船公司(三北、复兴、长江、上海招商局等)占20%,英国轮船公司(太古、怡和洋行)占80%。
长白华侨形成的第二次高峰期在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具体又可分为50年代至70年代末、80年代至90年代末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定居美国和香港地区为主,有80多人,第二阶段以美国、澳大利亚为主,人数有130余人。与第一次集体当海员不同,这次基本为移民。第一代、第二代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后,一方面年岁渐大,大多舍船登岸另谋生路,打拼多年后趋于稳定,接家乡的血亲前往异国定居。
王崇清初到上海时年仅14岁,在怡和洋行当了整整28年的海员,从水手、伙夫起步,后来升至和生轮头脑。他勤奋自律,完全凭自学掌握了流利的英语口语和书写,1916年,时年42岁的王崇清迎来了人生的大机遇。当天没有航行任务,他闲来无事在上海滩小坐,无意间捡到了一只黑色的公文包。善良的王崇清心知失主焦急,就端坐在原地等。这一等一直等到晚上,饿得他肚子“咕咕”叫,失主急匆匆赶来了,是位金发碧眼的英国绅士。他接过公文包一看,里面的东西纹丝未动,顿时对这个品德良好的中国人心生敬意,询问了他的姓名、籍贯和职业。
这位英国绅士的资料今天已无从可考,估计是怡和洋行的高层或重要合作伙伴,因为没多久,王崇清就被洋行的炎盟同兴会聘为经理,负责全行海员就业、福利和人员调度。一直到1939年退休。升职之后,王崇清热心为家乡穿针引线,大批长白人、甚至包括外岛的舟山人投奔怡乐洋行成为海员。
王崇清去世于1943年,如今,后人为了纪念他,2005年,其孙王汝龙把他的两间祖屋辟为纪念堂。那天记者看到,室外屋檐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长桌上放着王崇清身着长袍马褂的肖像和一只香炉,别无长物。他的玄孙王红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说常有后代来这里祭祖,他拿出一本笔记本,上面登记着近年来祭祀的后代的签名,去年一年间,近的从上海、太原赶来,远的来自纽约。
辛酸往事不胜枚举
有励志的故事,但更多的是辛酸往事。
当年的轮船采用蒸汽动力,吨位小、设施落后,长白海员不懂外语加之学习能力弱,只能从事最苦最只能从事最苦最累的如烧锅炉等工作,饱受外国高级船员的欺凌。余家村余小福、大湾村一位刘姓船员,忍受不了长期炉火的炙烤,在途经红海洋面时精神崩溃跳海自杀。
第二次世界大战更是长白海员的噩梦。反法西斯的同盟国与法西斯的轴心国两大集团厮杀惨烈,大海是主战场之一。长白海员的商船归属同盟国集团,和平的商船频频受到轴心国的攻击,损失惨重,世界航运业基本陷入停顿。当时长白有130余名海员流落海外有家难回,相当一部分人失业飘泊在印度加尔各答,后来集体加入中国留印工作队。
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民,迫于生计的余家村余鹏年、大湾村袁仁仙、白马村邓松林、碶门村滕宝友等人冒死下船,船却被鱼雷炸沉,幸存的20余名海员游至无名小岛,过了72天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才侥幸被英国的侦察飞机发现救至印度。一部分海员因新加坡、仰光失陷,随船逃往英国,途中又遭鱼雷攻击,6人葬身鱼腹,剩下的九死一生辗转到了伦敦。据大湾村海员王再兴回忆,那年他所在的英国尤里劳克斯船遇到德国军舰机枪扫射,被打死35人,幸存的海员跳海逃生,同船的范家村的范德意、范善庆被英船救起,王再兴放救生艇逃生,被德国人俘虏后在德国集中营关了整整4年。
经历了二战的劫难,绝大多数长白海员视下海为畏途,另一方面他们的年纪渐大,使得长白海员的历史至此基本走向了终结。他们转而选择上岸定居,娶妻生子另谋职业,主要集中在纽约、香港。也有部分海员选择返回长白定居。
早期的长白华侨总体受教育的程度比较低。据《长白华侨史》统计,1910年至1978年出去的180个人中,文盲占55%,小学程度占38%,只有7%的人受过较高等的教育,这也导致了他们后来谋生艰难。在英国、新加坡、澳大利亚的华侨多数从事商业,以从事服装和商贩业居多,在美国的多数从事餐饮、服装行业。新中国成立后的新移民,男性多数从事餐饮业,女性以车衣工居多,经济水平在所在地属于中下水平。
但中国人重视教育的传统让他们在后代身上收获了希望。个人生活稳定后,他们在子女教育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节衣缩食供养读书,也得到了回报。第二、第三代的学历普遍在大学本科以上,还出现了博士生、硕士生,家庭生活逐渐走向小康。他们重视子他们重视子女的中文教育,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是个中国人、长白人。
“要发展,要建设,首先要有电力保障”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长白华侨思念自己的祖国和家乡,虽然大部分经济条件一般,但回报家乡的心愿依旧很迫切。新中国成立之初,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的围堵,除了跟以社会主义国家为主的第三世界国家交往外,与发达国家的交往基本中断,长白华侨成了孤悬海外的游子。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出现解冻迹象,民间往来开始松动。第二年,思乡心切的旅美华侨傅兴发第一个回家探亲。改革开放以后国门敞开,返乡探亲的华侨进入高潮。
那时的长白还非常落后。海岛没有电网,照明用的还是煤油灯,路也是一人多宽的碎石路,不要说通汽车了,两个人挑着担并排走都有困难。直到1987年,长白还是定海区未通公路的5个海岛乡之一。华侨们虽然都来自发达国家和地区,但子不嫌母丑,家乡的落后更激起了他们捐赠的热忱。其中友谊电厂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项目。
滕宝友1945年定居新加坡后谋生餐饮业,从洗菜帮厨做起,经过多年苦心经营,开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中式餐馆北京酒楼。据市侨联副主席傅伊云介绍,滕的妻子与时任新加坡总统李光耀的妻子柯玉芝是闺蜜,李的女儿李玮玲结婚,婚宴就选择在北京酒楼。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刚闭幕,思乡心切的滕宝友携妻子黄梅芳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受到了时任长白公社党委书记费明龙的热情接待。看到家乡基础设施落后,滕宝友说“要发展,要建设,首先要有电力保障”,主动提出为家乡捐赠一家柴油动力的火力发电厂。彼时,改革开放的大门刚刚打开,人民政府接受资本家的捐款,这可是连续当了17年长白公社书记的费明龙从来没有碰到过“棘手”事,在舟山也没有先例。费明龙原籍杭州,长期长白工作的经历让长期长白工作的经历让他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故乡,经过他积极向上级请示,最终获得了同意。
返回新加坡后不久,滕宝友如约汇出了建电厂所需的港币73万元,折合当时的官方汇率为人民币16.34万元,这是改革开放以来舟山收到的第一个华侨捐资项目。以全国GDP数据来推算,其价值在今天的500万元以上,真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1979年4月,在两组100千瓦潍坊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中,长白友谊电厂正式并网发电,供电时间每晚6点半到10点。灯光划破了长白的漫漫长夜。第二年,全岛各公社实现通电。
此思绵绵无绝期
滕宝友夫妇返回新加坡时途经香港,与老友傅华兴见面。傅华兴是土生土长的长白大湾村人,移居香港后开有一家小型的五金厂。滕宝友对傅华兴说,这次我们回乡办了一件好事,你也办一件,去你家的路又窄又不平,你修一条路吧。傅华兴欣然答应。因自己年事已高,他委托在港的同乡刘友存专程回长白商议修路事宜。确定线路走向、修建标准及所需资金。 1979年6月,傅华兴汇来港币39万元。乡里按照事先的约定,用这笔钱修建了一条从当时的长白码头至大湾村全长3.6公里的乡级标准砂石路,命名为爱乡路。

友谊电厂附近的“友谊电厂纪念碑”和“爱乡公路纪念碑”
▲当2月21日记者来到爱乡路边的友谊电厂旧址时,这里已被国网变电所的新大楼代替,脚下的道路也换成水泥路面,只有路名依旧。长白电网与本岛电网联网后友谊电厂完成了历史使命,附近矗立起了两块高大的纪念碑,纪念碑采用最高规格的赑屃驮碑,这两位先贤虽然都已先后离开人世,但感恩的长白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当年的善行。
长白华侨们情系桑梓,类似的善行不胜枚举,有兄弟携手,更有三代接力,感人的故事如同春风年年化雨,点点滴滴回报着生养他们的这方土地。据侨思馆统计,至2000年4月,长白累计接收华侨捐款折合人民币380余万元之巨,捐款人数多达500余人次。
“这些都是他们节衣缩食积攒的血汗钱,甚至还有临终遗嘱丧事简办,省下钱来捐给家乡的福利院,对家乡的感情之深厚,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回首往事,长白籍人、定海区侨联原副主席陶金昌双眼湿润,他说那些捐款的华侨,基本是普通的打工族,很多老人靠微薄的退休金度日有些平日身着素衣,以豆腐、蛋汤果腹,更显得这些捐款的珍贵。
长白华侨更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他们爱国爱乡,团结仗义。傅岳云回忆,2001年7月13日晚,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华侨们一边组织盛大游行庆祝,一边打来电话分享喜悦的心情,为祖国的强大由衷地自豪。1929年,浙江、江苏、江西三省乡贤在美国纽约创办美东纽约三江慈善公所,是美国创会时间长、社会影响较大的社会团体,正因为三江公所凝聚力强,是著名的票仓,美国总统选举要亲临拉票。自创办之初,长白华侨就是重要的成员,至上世纪50年代后,更是先后担任主席、副主席、理事长等重要职务,担任理事的占十分之一强。
“长白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和谐,百姓幸福,孤寡老人老有所养,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傅岳定说,现在他对华侨的捐款总是婉拒,一方面是觉得他们的钱来之不易,另一方面是家乡的日子好过了,实在想不出善款可以用的地方。所以在长白华侨历史走到130年的今天,我们筹建了这个侨思馆,缅怀历史,见贤思齐,更期待着一代又一代的华侨们常回家看看,长白是你们的根!(记者:徐宏杰)
来源丨舟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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